楊英大怒，伸出右手指著鳳嬌：“什麽狗屁規章，我今天就要帶我爸爸走，馬上把我爸的工資給我。”

八十年代中後期，隨著私營服裝廠的崛起，國營服裝廠紛紛倒閉，這其中的原因多了，不止是因為國營單位的領導思想僵化，不適應市場變化，還有很重要的一條，就是職工缺乏責任心，自由散漫，不尊守規章制度，藐視領導。經常，蠻不講理的人占便宜，老老實實工作的，反而吃虧受欺負，這就造成，國營單位的職工，一個賽一個的往蠻橫不講理的道路上發展。

楊英有這樣的體形和性格，又在那樣的環境裏長大，自然怎麽蠻橫怎麽來，鳳嬌估計她連車間主任和廠長都敢罵。

鳳嬌冷冷地瞥她一眼：“不要以為什麽地方的規章，都像你們廠的一樣，你可以帶你爸爸走，但要準備好承擔後面的惡果。我和楊師傅的合同約定，違約得賠償對方損失。等你接到法院傳票時，不要怪我沒說過。”

即便是三十年後的二十一世紀，普通人接到法院傳票心裏都有些發怵，就別說這個年代了，國家才剛剛提出重塑法治社會的口號，普通人頭腦裏，根本沒有法制感念。

沒有感念不等於不害怕，幾千年的封建統治，害怕官府的思想，早就滲到老百姓的骨子裏。

果然，楊英雖然依然擺出氣勢洶洶的模樣，卻不再大聲嚷嚷了。

鳳嬌給堂哥遞了個眼色。

鳳語心領神會，急忙伸手請楊英坐下：“早上吃飯了嗎？要不，我讓人給你們做去。”

“不吃，氣都氣飽了。”楊英說話還是有些沖。

鳳嬌接話道：“我們什麽地方惹你生氣了呢？既然來了，就把話挑開了說吧。”

“我就是要把我爸帶回去，你看看你們這裏的條件，窮鄉僻壤的，連個像樣的飯館都沒有。”

鳳嬌笑著搖搖頭：“這不可能，我剛才說了，辭職得提前三個月。還有，你爸過來時，知道這裏是窮山村吧？何況，他到來之後，住了一星期，覺得可以接受，我們才簽的合同，所以，現在你說條件不好，要辭職，已經晚了。若是辭職，那也要按照規矩來，三個月之後走人。”

楊英雙手一伸，大概想撒潑，被鳳嬌淩厲的眼神掃過去，又僵硬了身子，過了會兒，她咬牙說了一句：“三個月，還不黃花菜都涼了？你不能這麽自私，我也是沒辦法，才要接老爸回去。”

鳳嬌點點頭：“你說說你的困難，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，說不定就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呢。”

楊英咬了咬牙道：“毛裏求斯到我們廠要一百個縫紉工。出國，那掙的可是外匯券。”楊英傲氣地一擡下巴，“知道外匯券吧？”

鳳嬌一笑：“知道，我這雙靴子就是用外匯券買的。”

楊英的氣勢立刻就被壓下去了，她很不服氣地咽口唾沫：“我若是能去毛裏求斯，回來也能買得起。知道嗎？三年，我三年可以掙三萬塊，一個月一百美元，還有補貼，回來還能帶一件進口大家電，所以，我爸必須得回去幫我帶孩子。我們廠這次去的人比較多，還有我大姑子，她有三個兒子，我有一兒一女，我婆婆身體不好，照顧不了這麽多。”

“哦，明白了。”鳳嬌不由眉頭緊皺，這確實是個問題，中國的父母，都是老黃牛型的，楊振亞怎麽可能耽誤女兒出國掙錢的大事？他現在只是和兒女鬥氣，等想通了，肯定還是會辭職的，怎麽辦？鳳嬌不由以手扶額。

“你把孩子送過來，我幫你帶！”楊振亞從外面進來。

鳳嬌不由心中一喜，老頭還是不舍得肖彩雲的媽媽，不願意這樣離開靠山屯。

“不行，這裏條件太艱苦，孩子根本受不了。”楊英見爸爸來了，立刻跳起來，她也知道，當著父親的面兒，鳳嬌不會再說那些難聽話。

“英子，這裏條件怎麽就不好了？有新鮮的菜蔬，還有水果吃，你在城裏，一年才能給娃買幾斤水果？”

楊英沒想到父親會從這個角度打壓她，不由氣憤異常：“水果那麽貴，幾家吃得起？”

“你要是來這裏，就可以天天吃，靠山屯北邊的山坡上，有一片果林呢。”

楊英扁了扁嘴，沒說話。

“若是想吃肉，鎮上也能買到，還有，服裝廠有一臺電視機，孩子也可以去看，你說，這裏哪點不如城裏？”

“讀書呢？孩子不讀書，將來還是工人，爸爸，你就不想讓他們有點出息嗎？你看看這裏的學校，殘垣斷壁的，老師講一口此地話，孩子能聽懂嗎？”

八十年代的父母，重視孩子學習的不多，沒想到見粗枝大葉的楊英竟然與眾不同，鳳嬌立刻對她多了幾分尊重：“是這樣的，我請一個學校老師，每天晚上專門輔導你孩子作業，這下可以了吧？學校裏的韋老師會講普通話，保證孩子聽得懂。”

楊英還是不願意：“我不想孩子住農村裏，長大了呆頭呆腦土裏土氣的。”

她不是重視孩子學習，而是怕孩子變土了。楊振亞瞪了女兒一眼，鳳嬌連忙阻攔：“這樣，我明年後半年，打算在源城或西安建一個分廠，到時候楊師傅會跟著去，也就是不到一年的時間，不會讓你孩子變土的。”

“那就說好了，我孩子在這裏，最多待一年。”

“嗯，我說話算話。”

楊英看看父親：“我過兩天就把巧巧和軍軍送過來。”

她根本不管父親還要上班，怎麽帶孩子，雖然嘴上說反對父親再婚，其實，還不是指望肖彩雲的媽媽幫她照看孩子？心口不一的自私鬼。

鳳嬌忽然有些疑惑，楊振亞完全可以將肖彩雲的媽媽帶到源城去，為什麽……鳳語見堂妹走神，急忙咳嗽一聲，鳳嬌驚醒，急忙打起精神。

“那我呢？我怎麽辦？”楊雄嘀咕了一聲。

楊振亞看了看鳳嬌：“廠長，你這裏還招人不？讓他在廠裏上班吧，好歹，他還做了幾年縫紉工，比不上我，比其他人的水平要高些。”

“我不，你自己鉆山溝，我——”

“那你滾回源城，是死是活，自己看著辦。”楊振亞暴怒地吼道。

原來，楊雄失業了，鳳嬌的心思一動：“楊師傅，這話你還問我？我們這裏一直缺人手啊，既然小楊師傅有技術，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。”

“那你給我弟弟多少錢工資？有我爸爸那麽多嗎？”楊英急忙問。

鳳嬌搖頭：“沒有，楊師傅是技術指導，是我們廠的幹部，除非小楊師傅升為幹部，否則永遠也沒有楊師傅高。”

“幹部？那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。”

“說起來是這樣，可要一個工廠正常運轉，領導就得盡量公平，小楊師傅若是遵守我們的規章制度，勤勞肯幹，起模範帶頭作用，他的技術又好，升為幹部，那是水到渠成的，可他若是每天酗酒，遲到早退，我怎麽讓他當幹部？”

楊英覺得鳳嬌這話說得也對，可她橫慣了，還是和鳳嬌辯論：“我弟弟幹得再好，你也說不好，怎麽辦？”

“我剛才說了，我會盡量公平，再說，那樣好的職工我不提拔，傷的豈止是一個人的心？是全體職工的心，除非我不想搞好廠子才會幹，你看我有那麽傻嗎？”

楊英總算被鳳嬌說服，她轉眼看著弟弟。

楊雄還是不想鉆山溝，但在老爸嚴厲的瞪視中，沒有說反對的話。

鳳嬌從抽屜裏拿出一份合同書：“你看看吧，若是覺得可行，就簽訂合同，到時候，不管是誰違約，我們都有章程可循。”

楊英從弟弟手裏拿過合同，仔細看起來：“你這個也太嚴了吧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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